28天坐牢记(完结篇)
我心事重重地坐在监房坑床上,谢晶和曾娟关切地来问我审讯得怎么样?悔过书有没有交上去?
我只好回答道:悔过书交了。但是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他们没有说4月11日一定会放了我的。
我说:幸好他们也没有给我签署新的延长刑事拘留证。但是我也不知道最终什么时候会放我。
曾娟说:没事的没事的,他们肯定会放你出去的,你不用太担心。
我闷闷不乐地说:谢谢。
第二天,4月7日上午,我看到金国华看守从监房门前走过,就急切地叫住她,想问她几个问题。我刚开口眼泪就溢出来了。
我说:“金所长,我已经在这里被刑事拘留了26天,眼看着刑期快要满了,但是审我的国保至今没有向我保证什么时候会放我出去。他们到时候不放我出去怎么办呢?我很想回家。”
金国华看守说:啊,什么时候放你出去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只知道你的案子肯定会照着程序走的,你不要太担心。
她又加了一句:如果到了11日他们还没有来释放你,我会帮你去问他们的。
我说:谢谢你。
那天下午,我看到看守所的所长也正从监门口走过,陪他的还有一个检察官。我也急切地叫住了他,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听了也表示会去问问国保这事的,要我不要担心,肯定有回家的时候的。我又加了一句:如果他们说不能放我的话,能不能让他们早点对我提起公诉?我是无罪的,我会为自己作无罪辩护的。
然后我心事重重地继续串磁环。是个同监要我帮她把她串好的磁环数一数。我答应了。可是我数啊,数啊,发现自己老是要数错。最后我只好抱歉得说:对不起,我现在心思集中不起来,实在难以数清啊。
我不停地揣测着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
命运的转折总是来得很突然。4月8日上午,我正坐在坑床上串磁环,突然监门外有看守叫我的名字,我以为以要提审我,赶紧穿上鞋子应声出去。谁知,几个同监叫道:樊潇洁,你把号衣脱下来,他们要来释放你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要放了我了?这是真的吗?但是一看同监一个个都是羡慕加喜气的眼神,并不像在撒谎?
我高兴极了,马上脱下了号衣,跑到衣箱边把自己的衣服都掏出来装进塑料袋里,我特别小心地把那几卷黄草纸粘成的本子放了进去,然后飞快地跟监里几个一直在照料我的人谢晶等人贴面亲了一下,拖着鞋子跑出去了。我看到6号监房里童晓蓉等人也抓着铁格子栏杆在微笑地看着我,我依依不舍地向她告别。
在交接的地方,看守让我在一份释放证上签了名。我看到是杨云海和屈保军来接我的,他们一下子让我觉得亲切起来了。这时候我才发出屈保军一直是个笑呵呵的人,除了上次我哭哭啼啼地说自己的外公以前被打倒的时候外婆天天在家里哭这句话的时候,别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见到收敛过笑容。我抓住他们的衣袖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提前放了我,我本来还以为自己出不去了呢!
杨云海说:不用谢不用谢,出不出得去关键要看你自己。
简单的交接马上完成了。他俩把我带上了一辆警军。我说:碍,等一等,我还有一样东西没有拿到呢!我说我在里面写了一份回忆录,之前交给金国华看守保管了。她答应我我出去的时候她会还给我的。
话说到这里,金国华看守就来敲车窗,递给我一卷黄草纸。我伸手去接,但是杨云海先接到了。他说: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我只好说:是我的回忆录。
屈保军感到很奇怪。他说:你年纪轻轻写啥回忆录啊?
我说:年纪轻也不表示自己没有记忆啊。
杨云海把那卷黄草纸放进自己的包里了。
我说:杨警官,上次你来提审我,为什么笔录都不做就走了啊?
杨云海说:我当时被你气死了!
屈保军在前面开车,所以不能回过头来。他说:我陪老杨办案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怎么说都说不动的人。
我说:碍,你们别以为我嘴很硬,其实我在里面才呆了一周,不,连一周都不到,就哭哭啼啼地说我想回家了。
我说:我是靠着回忆一些名人的传记文章才挺过来的。比如说回想一下昂山素季的文章,回想一下其它前辈的传记,才不至于吓破胆。才不至于吓得腿都软掉。
杨云海说:你这么说就表明你的思想完全没有转变,还得继续关你!
这时我注意到屈保军的行车方向似乎不是开向我家里的,我紧张起来了,我问道:啊,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啊?
杨云海说:我们要送你去一个好地方,一个很好的地方。
我害怕地说:什么是好地方?
杨云海思忖片刻说:我们要送你去杭州女子监狱。
我吓了一大跳,说道:啊,我还没有经过庭审,还没有被法院审判过,你们怎么可能送我去监狱?
杨云海又说:我们要送你去那里关你一年。
我很害怕。我说:你们可以关我一年,但是如果你们这样未经审判地把我送到监狱里去关一年地话,一定会有人为我提出抗议的。明年的美国国务院人权委员会发布的《国别人权报告》上也会出现我的名字的。
杨云海说:哼
我说:你刚才是在吓吓我的吗?让我看看你手中这份文件是什么?
杨云海说:我怎么会来吓你?我手中这份文件是你的逮捕证。
我不信。我说:让我看看。
杨云海说:到了局里再让你看。
我说:其中你们逮捕我的话,我不会害怕的,我觉得你才会更害怕。
杨云海问:为什么我要害怕?
我说:你看过那部德国电影《窃听者》吗?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别人的生活》,片中的那个东德秘密警察,最终下场如何?
我说:我要是去坐牢的话,至少一日三餐不用愁了。但是你还得为自己的日子愁。如果将来有一天你的房贷月供比原来加了很多,而你的工资却没有增加,我相信那时候你会很愁的。而且你将来的退休金也很不牢靠。三五年后,中国领退休金的中老年人会比现在增加一倍,但是交养老保险的年轻人却不会增加多少。
杨云海没有再说什么。
我在脑中飞快地思忖着他刚才跟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只是在吓唬吓唬我的。我想到:如果他真的要送我到监狱里去的话,不至于手铐都不给我铐。他应该是在骗骗我的。
警车很快开到了绍兴越城区公安分局门口。快要到门口的时候,屈保军说:你这个人,看样子不该让你到牢里去,而该叫你去当几天国家领导人试试,那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日子最难过,什么事情最难做了!
到了门口,他们让我把那袋衣物放在传达室里,然后把我带到五楼的国保办公室里。这时候我才看清,刚才杨云海手中拿着的那份文件原来是一份《取保候审告知书》。我心中的阴云立即被驱散了不少。但是新的阴云马上又聚集了起来。我看到那份取保候审告知书中没有写明结束取保候审的时间。杨云海让我在上面签自己的名字。我说:等一等,我要仔细读一遍。他说:不用现在看的,等一下会给你一份副本的。
我说:你把那本回忆录也还给我啊。他说:我得先看一看。他坏笑着说:你想不想我把它放进你的档案啊?我害怕地说:啊,不要!
杨云海坐下来看我那本回忆录,他拿了个钉书器把它钉了起来。
杨云海说:你的案子,我们还得继续调查。你接下来得老老实实做人,不能再去沾惹海外网站或跟他们联系或帮他们宣传了。
我说:我知道了。
这时候,有一个女警察走了进来,我一看,原来是上次陪我到精神病医院里去的那个,但是这次她穿着警服。我记得,4月1日在精神病医院的时候,我因为害怕,在等候检查的时候跟她说了很多话,她对我安抚了很多话。她这次一看到我,就高兴地说:小樊,你回来了?我说,是啊。她说:你妈妈在隔壁。
我一听,马上出去寻找,果然发现在隔壁有个愁容满面的身影。“妈妈!”我叫道。我哭泣着说:“妈妈,我真想你!”我马上伸手抱住了她的脖子。“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孝顺你。”我说道。妈妈也高兴地流下了眼泪,想仔细看看我有没有被人虐待过。
这时候,杨云海让我妈妈也到保释告知书上去签名字。
杨云海还写了一个纸条让我看,上面写的是我在保释期间不准做的事,第一条是不准再翻墙,另外不准我再到网上去谈论茉莉花革命。
我说:我不能再翻墙了,但是我别的网站都可以去看的吗?天涯论坛可以看的吗?新浪博客可以看的吗?
杨云海说:可以看的。
我说:我不能再谈论茉莉花革命了,但是我别的可以谈的吗?比如说谈论房价、谈论油价、谈论通货膨胀压力,这些可以谈论的吗?
杨云海说:可以谈论的。
我说:知道了。
我和妈妈一起走出了公安局大院。在回家的路上,妈妈跟我说:小洁,你得先去洗个澡。
我说:啊,我昨天刚洗过澡。我在里面经常洗澡的。
妈妈说:并不是因为你在里面没有洗澡,我只是想让你把晦气洗洗掉。她说:你不能家里洗澡的,必须在外面的浴室里洗,脱下的衣服也不能直接带回家,必须在外面洗过才可以。
我说:妈妈,你不用这么迷信的啊。
但是我妈妈很固执,我只好依了她。在浴室里洗完后,她让我换上了从头到脚一身新的衣服,然后她把换下的衣服带到环城河边去洗了。
我回到家,走进自己的家门,我去看望外婆。我叫道:外婆!她显得反应有点慢。我又叫了一声。她颤巍巍地擦了擦眼睛,似乎揉清自己昏花的老眼,又似乎只是想擦泪,虽然她干枯的眼睛里早已经没有什么泪水了。我去抓住她的手,她的手抖抖索索的,半饷,才说道:“真的是小洁你吗?是小洁回来了吗?”我说:“是的,是我回来了。”外婆说:“好,好,回来就好。”外婆说:小洁,你真的要好好孝顺你妈妈的啊,你不在家里的这段时间,你妈她天天都要哭,隔几天去一次公安局,真是为你操碎心。你的几个舅舅、姑妈也都来出主意想办法帮着托关系,想让你早点放出来。你要知道的啊。
中午的时候,我想起另一件事来。我想给我的老板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但是犹豫得很。因为我害怕听到自己被炒鱿鱼了。但是最终我还是打电话过去了。在电话那头,我发现老板声音很高兴,我小心地问:曾先生,你还希望我明天继续来上班吗?
曾先生说:好的,你来吧。不过明天是星期六,不用上班,你要不今天下午来上班吧!
我听了高兴极了,我赶紧说:“曾先生,真对不起,我给你造成了太大了损失。我对不起你。我发誓,以后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跟你说我要跳槽了,也不会主动要求你给我加薪了。只要你不赶我走,无论是什么时候,我都会跟公司风雨同舟的。”曾先生说:好了好了,没事了,你下午来上班吧!
后来我妈跟我说:小洁,你知道吗?你的老板他真是个好人,你在那里面的时候,他好几次打电话来问我樊潇洁怎么样了?放出来了没有?她如果出来了让她继续来上班啊!我说:嗯,是的,曾先生他是个好人。
我下午去了公司。几个女同事见了我,都高兴地来和我拥抱,她们甚至送了我一大束花。我见到了老板,还有她的妻子,我对他们说:我很想念你们。
但是,但是我发现,我的办公桌下,我的电脑主机怎么不见了?
我小声问一个同事:我的电脑主机到哪里去了?他跟我说:你走后几天,国保来把你的电脑主机搬走了。我吓了一大跳。他对我说:办公室里还有一台电脑无人在用,你可以先用着我说:好的。他说:有个楼盘宣传专题,你下午得把它做好。我说:知道了。
傍晚五点半我照常下班回家,六点半,我父亲从工厂里回来了。他一见到我,我就扑过去掂起脚搂住他的脖子。我对他说:爸爸,我真想你,真想你。
我父亲也禁不住拍拍我的后背,对我说:啊,小洁,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唉,你知道,你爷爷以前被划过右派,我小心做人几十年才挨到今天。你怎么胆子这么大的啊!你长大了。我感到你就像一匹长大了的小马,我拴不住你了。
我想,这段话可能能算作他对自己半生的总结回顾。
ps:在结尾处,我想说一句话:这可恶的、狡猾的、仁慈的老国保杨云海,他明明根本没打算关我多久,却一次次吓唬我说绝不会放我出来了。要不是因为他这么吓唬我,我也不至于会恐惧地感到自己死到临头,于是拿笔在黄草纸上狂写,写了回忆录又写给妹妹的信,写了给妹妹的信又觉得不够,又写了一篇文章表示要效法昂山素季和秋瑾。我现在只想笑,只想胖揍他一顿,告诉他:看,你把我吓成什么样子了!
另外,我记得在3月15日的那次提审的时候,我曾经惋惜地对杨云海说:我对你说了那么多话,你怎么都没有记进笔录中去啊?
他生气地敲着笔头说:你难道想我都记进去吗?
(完)
2011年5月26日星期四
走出中国茉莉花瓶颈 看樊潇洁如何为中国茉莉花坐牢28天(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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