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定榕
前不久美军开始撤离阿富汗，塔利班政权开始班师还朝了。新朝果然有新气象，例如宣布取消了一些对妇女的禁止令，还四处派出外交人员，满世界笑容满面地寻求政治和经济上的国际支持（据说派往中国的人员中，有不少曾在中国学习，会说中文）。对此，中国政府是投桃报李，给予了积极的响应。外界猜测中国政府的态度基于两点考虑，一是新疆的穆斯林的安定，二是阿富汗的矿藏资源。本着不“妄议”的原则，本文不再多嘴。
提到塔利班，许多人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记忆就是巴米扬大佛（Buddhas of Bamiyan）。巴米扬大佛是一对佛，西佛高55米，东佛高38米，二者相距400米，都是凿山而成，矗立至今已经1500年了。据说艺术价值不凡。可是，2001年3月12日，塔利班不顾世界各国的劝阻，悍然炸毁了这一对巴米扬大佛。
巴米扬大佛已经矗立1500年了 巴米扬大佛已经被炸毁了
为什么要毁坏这么珍贵的文物？塔利班最高领导人奥马尔说，“炸毁佛像是回教的光荣”，因为这些神像，包括那些远古时代的佛像，是“对伊斯兰教的侮辱”。他还说，“阿富汗的回教徒将为摧毁这些佛像而引以为荣”。时任塔利班驻巴基斯坦大使扎伊夫则说，这次遭到销毁的佛像只代表了阿富汗历史遗产中的“一小部分”，“过去这些佛像未遭到销毁，是因为当时的人们采取了容忍的态度，我们不会因为这些佛像已成既成事实就不对它们进行销毁。”塔利班军方则更加干脆：“我们要拆毁的只是一些石头而已”。人们从中看到，塔利班对于异教及其文化是极端不能容忍的。对塔利班的行为应该作何感想？我想，凡是尊重历史和文化，并且尊重他人信仰的人，都不会赞同这种行为，并对其行为的后果感到万分惋惜。
但是，还有比这更值得惋惜的事情：早在巴米扬大佛被毁的35年前，即1966年，在距离巴米扬大佛遥远的东方，即中国山东省曲阜市，已经有了2400多年历史的孔子墓被红卫兵开挖，墓内大量珍贵的文物悉数被毁，圣贤头颅居然被当球踢！【1】孔子是中国的伟大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杰出的世界文化巨人，不料竟在身后遭此不幸。更令人想不的是，动手开挖孔子的坟的红卫兵竟是来自北京师范大学的红卫兵——未来的教师！
红卫兵刨万世师表孔子坟
随后，约十万人聚集曲阜召开了“彻底捣毁孔家店大会”，闹了两天。大会向毛泽东发去“致敬电”：“敬爱的毛主席：我们造反了！我们造反了！孔老二的泥胎被我们拉了出来，‘万世师表’的大匾被我们摘了下来。……孔老二的坟墓被我们铲平了，封建帝王歌功颂德的庙碑被我们砸碎了，孔庙中的泥胎偶像被我们捣毁了……”毛泽东没有回复那个“致敬电”，默许了。事实是，砸孔墓前，北师大造反派头头谭厚兰等请示了中共中央文化革命领导小组成员戚本禹，戚又请示中共中央文化革命领导小组组长陈伯达。1966年11月12日，陈批示：“孔坟可以挖掉。”现在清楚了，这不是红卫兵胡闹，而是毛泽东和中共中央文革假手学生所为！
所有的人，无论对儒家学说赞同与否，都认为这种毁坏稀世的历史文物、把孔子头颅当成球来踢的行为，无论怎么说都是一种野蛮的行为！
应该说，对这种挖坟和侮辱人格的行为，再用万分惋惜来描述已经不够了。这种事，即使是凶残如侵华日军，他们敢屠杀三十万手无寸铁的南京居民，就是不敢动孔坟；不仅如此，被认为是野蛮的金人入主中原以及满人灭明过程中，虽然杀人无数，动辄屠城，也都不敢动孔坟。为什么？他们怕激起全体中国人的愤怒，增加他们的占领成本。还有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军，尽管杀得华夏大地白骨遍野，但他们不动孔坟；历朝历代唯利是图并且技艺高超的盗墓贼也不动孔墓，为什么？他们相信神灵。只有毛泽东和他手下的中共中央文化革命领导小组，他们什么都不信，也什么都不怕，他们就敢做！什么叫冒天下之大不韪？这就是。与此同时，人们也看到，中国人民对于领导人的倒行逆施居然也就认了，换句话说，在阿富汗和在文革时期的中国，领导人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是领导人不喜欢的，就无法存在！
从这一西一东两个事件里人们看到了什么关联没有？有，那就是对于历史和文化的极端不尊重和无知，以及对于领导人倡导的另一种思潮的狂热。这另一种思潮是如此地激进，以至于凡是有正常思维和普通历史常识的人都不能接受，一定要摧毁普世价值才能推行。1966年11月砸孔坟的疯狂以后，随即就是席卷全中国、万劫不复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高潮。从此全国山河一片红，一个领袖，一个思想，再也没有正常思维，也不讲历史常识。领袖的目的达到了：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其中三千年有确凿的文字记载）都成了“四旧”，唯一正确的只有领袖的“战无不胜”的思想。在领袖的带领下，几亿人开始了十年动乱，国民经济向着崩溃的边缘高歌猛进。记得有位“苏修”诗人写过一首“反华”诗，对文革讲了这样一句话：“对不起，这不是革命，也没有文化！”我很欣赏这句话（当时叫做“防扩散材料”），一直记在心理。
更早，在挖坟事件的28年前，即1938年，在德国，也是在11月出现“水晶之夜”。那天夜里，納粹黨員與黨衛隊在大街上焚烧书籍，并襲擊德國全境的猶太人，从此開始了對猶太人有組織的屠殺。由于满街都是捣毁猶太人商店以后的碎玻璃，故此被称为“水晶之夜”。从此，“元首”在“我的奋斗”中表述的日耳曼人是上帝选定的“主宰民族”的观点统一了全体德国人的头脑。此外，还有了万恶不赦的“专政对象”—— 猶太人，“革命”的条件具备了。全体德国人在“元首”的统领下，步调一致地向着毁灭进军。那晚上人们看到了什么？既不是革命，也没有文化——怪不得人们常说历史真的很相似！也有人说，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无论做什么事，只要目的相同，手段也差不多。
塔利班将来会做什么？现在还不好说。但是有个规律是必然的：要推行自己的价值观，历史就是个绕不开的障碍；此外，理性思考，包括其它的意识形态以及信仰都是他们的大敌。从今以后阿富汗的回教徒一定会一以贯之地被禁止独立思考，普世价值观一定会被拒绝和攻击。世界各国和他们打交道时一定要记住塔利班军方的那句话：“我们要拆毁的只是一些石头而已”。人家的价值观已经在话里表达得明明白白，以后出了问题就只能怪自己了！
是的，今后这个世界一定会记住塔利班军方的那句话。同时，今后这个世界也一定会记住那个什么事情都敢做的大国。事实上，一个四分五裂、战乱不已的中国会搅得世界不安；但是一个“敢作敢为”，动辄以核武器相威胁、无所顾忌的中国也同样会让世界不安。在这世界上，一味强调“走自己的路”是走不远的，现在已经不是小农经济时代了。那个只要管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己纺纱织布，就可以世世代代 “老婆孩子热炕头” 地过下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世界是一个世界村，如果排除了求同存异、合作共赢，只想自己“赢两次”，这样能走多远？
纳粹德国、军国主义的日本、社会主义的苏联，都曾经何其辉煌壮丽、有声有色、不可一世，但是都彻底地垮了。毁巴米扬大佛的塔利班和毁孔坟的那个组织如何避免步他们的后尘呢？对此，老百姓是没有发言权的，那是“妄议”。但愿有关的领导人有足够的智慧能够想明白。
注释：
【1】1966年孔子墓蒙难，红卫兵挖孔坟，圣贤头颅当球踢
2021年8月31日于加州Fremont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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